刘备为什么开始一文不名，后来贵为天子？为什么他当初不过织席贩履之徒，后来却能拥兵自重、三分天下呢？最近听到的一个解释是，刘备之所以发达，就是因为发展了三个“下线”：关羽、张飞和赵云。三个下线都本领高强，而且对上线刘备忠心耿耿，这样就成就了刘备的大业。据说这出自一位传销大师的成功的鼓动词。按照这个逻辑，关、张、赵作为下线的主要贡献自然是他们都比较成功地发展了各自的下线，比如关羽发展了关平、周仓。继续发展下线是一个下线是否合格、是否有前途成为“钻石级”人物的一个重要素质。关羽日后倒霉，不就是因为刘封这个下线没有找好，结果自己被他出卖了吗？所以，千万千万不要忘记的是，大家在绝对忠于上家的同时，也要一定控制住下家。刘备、关羽就给大家提供了正、反两方面的历史经验教训。
这实在是九十年代活学活用古典文学名著的一个绝好范例。两三年前，也有一本“解”《红楼梦》的奇书，把《红楼梦》这部小说解成了一本密电码和灯谜大全。书作者从《红楼梦》中读出曹雪芹和一个小女子合谋刺杀雍正皇帝这样“一部精确的历史”。据说，曹雪芹为了完成这样一部密电码，动用了这本“解”书的作者思路所及的各种文字技巧———什么分身法、合身法、谐音法、拆字法等等。不过在我看来，这种简单的文字游戏不足以吸引像曹氏这样比较优秀的作家，因为它的趣味和所需的知识水平都不很高。如果按照这种“解法”来读《红楼梦》，将至少有两个后果产生：第一，《红楼梦》作为一部小说的审美价值将丧失殆尽；第二，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也许将不再佩服作家曹雪芹。
很多年前，鲁迅就说过，一部《红楼梦》，道学家看见淫，经学家看见《易》，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，革命家看见排满。如果参照上述第一例，还可以加上“传销家看见上、下线”，如果参照第二例，甚至什么都不用再加了。
原来，我们的阅读如此地受制于各人的日常经验和期待视野。有人从《项链》中读出小资产阶级虚荣心给主人公带来的不幸和教训，也有人从中读出一个女人正当的追求和命运的无常。每一个新的解释在告诉我们新的拓展的同时，又都在明确地显示着自身的限制。当然，这限制有宽窄之分，有高下之别，也有雅俗之异，比如此段中对莫泊桑小说的解释，后者高于前者。但是，这也许仍然不是最重要的，重要的是我们的期待视野在很多时候是可以被训练、被塑造的，而由什么来塑造、来训练却未必是我们自己所能决定的。在知道一个更好的、更真实更审美的解释之前，我们怎么知道，怎么判断我们正在接受的不是好的、真实的审美的呢？那些传销狂把《三国演义》当成传销教科书来读的时候，那些人把《红楼梦》当成灯谜、食谱来读的时候，能指望他们从中获得什么审美教育和审美愉悦吗？正如《班主任》中的那名女中学生一直把《牛氓》当成毒草一样，有些人也许一辈子不能学会把小说当小说来读，他们读出的永远是和小说不沾边的东西。
从小说中悟出传销术，当然也算一大发明。不过，这对小说来讲也是不幸，就如有人试图把小说写成经商指南、防骗手册一样。谁怎么读小说、写小说是他个人的事，但是如果他想用小说做别的事，或者试图把他的读法灌输给很多人，那就需要认真对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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